1名二战期间德国法西斯大屠杀幸存者的后代无意中从父亲的壁橱发现了一本画册,上面画着的是关押犹太人的纳粹集中营里残酷的情景,这个当时只有9岁的小女孩被恐怖的图画吓呆了。她感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又生怕被人发现……时光流逝,但此事一直深深地留在她的记忆中,永不磨灭。38年后,她决定把这些图画公布于众,追朔其根源,解开其谜团。见过这些图画的学者称,这些图画既是历史的见证,也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
沙莉·克拉吉斯出生在美国新泽西州的一个犹太人移民家庭。她的父亲是波兰犹太人,名叫阿诺德·乌恩哥。一天,她走进父母的卧室里,从一个壁橱的最上层翻出一本厚厚的、用皮革包边的画册,然后坐在床上细细地翻阅。她看到的是一幅又一幅用油墨和水彩画的图画,线条简洁,似在描述着一件又一件的故事,画面上充斥着奴役、酷刑、死亡……事件发生在二战期间德国的达豪集中营。这30多幅黑白水彩图,是大屠杀的幸存者用艺术家的目光,以人体言语的形式,揭露那噩梦般的事实。
画册的第一幅画是:在挎着步枪的德国党卫军的押送下,4名穿着冬季大衣的囚犯,拖着行李箱,走向达豪集中营,前方是高耸的瞭望塔;第二幅画:2名囚犯脱光了衣服正在接受一个纳粹分子的侮辱性检查;有一幅画形象地描绘2名囚犯暂停手头的工作,脱帽向1名纳粹士兵致敬。这名士兵正在押送1名妇女,画面上,这个妇人浑身上下在发抖;还有一幅画,一条大狼狗正向一个吓坏的囚犯狂叫。
还有一些图画十分恐怖。如3名囚犯双手被绑在背后吊了起来;一名被抓获的逃犯在游街,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看!我又被抓回来了”;一个犯人被吊死在绞刑架上。最后一幅画是:一个男人被枪杀后躺在地上,旁边是铁丝网栅栏和隐隐可见的瞭望塔。
那么,这些画是谁画的呢?背后又有什么样的故事?这只有沙莉的父亲知道,是他把这本画册带到了美国。不幸的是,1972年,他在新泽西的帕西帕尼自己家的车库里上吊自杀身亡。沙莉回忆道:她的父亲从来不谈他在这场战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更没有说起那本画册。沙莉“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大屠杀幸存者的孩子”。
沙莉细查画册里的画,发现有几张图画下方有一个相同的签名:“波罗斯基”。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那么,谁是波罗斯基?他的画又是如何落到她父亲的手里?沙莉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表明,她的父亲与波罗斯基相熟。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波罗斯基也被关押在达豪集中营,当时达豪集中营里被关押囚犯有3000多人。他在最后3周时间里与她的父亲有过交谈。在这本画册里还有258张照片。有的是美国军队解放达豪集中营地时拍摄的;也有纳粹分子的宣传照片,将达豪集中营拍摄成一座田园夏令营;还有一些乌恩哥个人的照片,他与波兰难友在一起或与友好的美国士兵在一起的合影。
2005年的一天,沙莉把画册给她的邻居霍夫曼看。霍夫曼是美国“国家犹太文化艺术中心”的执行董事。霍夫曼看了画册,就感觉到这本画册的分量和意义。位于洛杉矶的“美国犹太大学”研究大屠杀的学者迈克表示,有关屠杀犹太人的作品以前也不断地有所发现,但都无法与波罗斯基以叙事形式、揭露集中营内幕的这本画册相比。他认为,只有亲身经历过集中营生活的人才能画出如此逼真的画面。目前他只见到这本画册中的三四幅画,就有此深切的感受。他们3人决心揭开这批图画的来历及其背后的故事。
今年8月,沙莉、霍夫曼和迈克一起前往德国,开始他们的寻觅路程。在慕尼黑附近的达豪集中营纪念馆里,他们发现有一个人名叫米歇尔·波罗斯基,职业是艺术家,时间为1941年。沙莉这个研究小组随后又走访了华沙美术学院,华沙的一个小博物馆、奥斯维辛和达豪集中营纪念馆、红十字会国际追踪服务中心、耶路撒冷的大屠杀纪念馆,查阅了澳大利亚移民记录和英国的数据库里相关资料,与波罗斯基的亲属交谈,把可能早被人遗忘的有关波罗斯基的零碎线索串连起来,一个活生生的波罗斯基清晰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波罗斯基出身于农民家庭,1910年6月20日生于波兰中部城市雷赫瓦乌。但后来波罗斯基坚持说,他出生于1915年。1934年他报考华沙艺术学院被录取。此前,他在军队服兵役2年。在他的入学申请表上附有一张照片,模样英俊、长着一双梦幻的眼睛。后来,由于家庭贫穷,在未能获得贷款交纳学费后,他不得不离开了艺术学院。1939年德国入侵波兰。在纳粹占领波兰期间,他主要靠画一些水彩明信片为生,挣钱糊口。现在华沙漫画博物馆里还保存着他的2幅画。
1940年6月,他在一次德国纳粹的扫荡中被逮捕。多少年后,他在写给联合国难民署的申诉信中说,他是在“毫无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被抓走。两个月后,他和其他1500名波兰人成为首批被从华沙押送到德国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波兰人。他在那里被关押了8个月,然后被送到了诺因加默集中营,最后在1941年5月又被押送到慕尼黑附近达豪集中营。根据一本有关波兰战时艺术的书讲述的情况,波罗斯基在达豪集中营时也作画,画一些肖像、花卉、民俗舞蹈,有时也画些装饰画。
达豪集中营纪念馆主任芭芭拉说,波罗斯基大概在美军解放达豪集中营后不久,约是1945年4月画了这些图画。他用相同的纸、墨水和水彩画了30多幅画。她说,波罗斯基“绝不敢”在集中营里,面对着纳粹分子画这些画。令人惊讶的是,这么多年后,这些画仍然存在。他的画成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品。”
尽管经历十分坎坷,波罗斯基毕竟逃离了死亡。1949年,他飘洋过海来到澳大利亚,一心想做一名画家,或者当一名装饰师。事实上,他主要靠朋友的资助度日。1963年他只好重新回到欧洲,住在英格兰和法国。1970年初他曾回到波兰,住在他妹妹在波罗的海沿岸一个小城镇的家。他的侄女、现年75岁的达努塔回忆说,波罗斯基曾送给她妈妈几张在达豪集中营画的画。但她妈妈把这些画扔掉了,她说:“我不愿看到这些画面。”现在,她家里还保存着波罗斯基在二战前的10多幅作品。
后来,波罗斯基的钱和护照被窃贼偷走。波兰当局也要求他离境。于是,他从妹妹那里借了些钱,离开了波兰。他在英格兰找到了份工作,当护理桥梁的油漆工,整天从一座桥梁到另一座桥梁来回忙碌。曾有一段时间,他身无分文,没有地方住,在公园里的长凳上度过长夜。由于孤独无助,他曾产生过自杀的念头。
1978年,他向位于德国中部的国际追踪中心递交了要求战争赔偿的信件。那里是世界上保存集中营档案和大屠杀受害者的名单最多的地方。国际追踪中心回答说,他们没有权力给予赔偿。但可以把信件转给联合国难民署,以支持他早先提出的索赔要求。
在国际追踪中心,沙莉还发现了她父亲的一封信。这是他在1955年写的,一共2页纸。他在信中写道:当他9岁时,灾难开始降临到他一家人身上。乌恩哥的父亲当时在波兰的克拉科夫城里做家具生意,家境富裕。1939年,臭名昭著的德国纳粹分子占领并摧毁了这个城市,破坏了他一家人的生活,他们杀死乌恩哥的父母和幼小的妹妹,劫走了家里所有的财物。由于基督教朋友的帮助,乌恩哥死里逃生,成了这个家庭50名成员中唯一的幸存者。但他后来还是被囚禁在克拉科夫的犹太人“隔都”里,最后又被送到一个又一个集中营。在二战结束前3周,他被转到了达豪集中营。
在美军占领达豪集中营后,乌恩哥在那里的美国的办事处当一名小职员,从事翻译工作。1947年,他获得了美国签证,与60多名大屠杀的幸存孤儿乘船移民美国。刚抵达美国时,乌恩哥曾对纽瓦克的一家报纸诉说过他多年遭遇的磨难。他说,他曾在从一个集中营转到另一个集中营途中逃跑过3次,每次都被抓回。有一次他在纳兹维勒集中营里与其他50名囚犯就要被送进毒气室了,但在最后一刻,他们幸免一死,因为他们其中一些人是电工,纳粹分子需要他们。
沙莉的父亲去世时,她才12岁。那时乌恩哥刚刚失业,他原在一家航空工业公司工作,已有18年的工龄。而他的妻子当时被诊断出患了脑癌。沙莉称,父亲的自杀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画册里犯人被吊死的影响,集中营大屠杀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的心灵。她说:“毫无疑问,这是最后促成他自杀的主要因素。”
画册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波罗斯基于1989年因患肺炎及肺结核逝世于英国圣玛丽医院。死亡证书上写着:波罗斯基,74岁,画家